8月24日,独立中文杂志《莽莽》发布了一篇对“暴女运动”在中国的深度报道,文章由作者自身的女性乐迷经验出发,回顾了摇滚乐与性别文化——涵盖女权和摇滚的交汇处“Riot grrrl”文化的科普、对摇滚乐性别歧视的梳理,以及描绘了一个常被忽视的文化参与者——女性与酷儿乐迷的真实处境和行动。
报道揭示了在“反抗”的摇滚乐外衣之下,依然存在着系统性的性别不公。它不仅回顾了历史上的女权摇滚运动,也深刻剖析了当代中国摇滚圈内从创作、从业到消费各个环节的性别问题,并最终落脚于呼吁建立一个对所有性别都更安全、更友好的音乐环境。
以下是这篇深度报道的节选内容:
什么是“暴女(Riot Grrrl)运动”与本土化挑战
“暴女运动(Riot grrrl)”是1990年代从美国华盛顿以及西北岸地区兴起的女权主义朋克风潮,“Grrrl”这个词是将“Girl”的“i”用“r”替换,模仿拉长声音的咆哮。常见代表乐队有BikiniKill、Bratmobile、Leater-Kinney等等。创作形式包含乐队演出、自制zine、口语诗、政治行动等,关注的议题十分宽广,包括但不限于性别暴力、种族歧视、对创作方式的反思,甚至滑板等街头爱好。
成立于2011年的俄罗斯乐队Pussy Riot被认为是当代最有名的暴女乐队。这个有十几位成员的匿名艺术团体,会在教堂、世界杯等公共场合进行有政治意义的游击式演出,部分成员曾被捕入狱。
中国暴女乐队的先驱一般被认为是成立于1998年的北京女子乐队“挂在盒子上”,她们坦言Riot grrrl文化对她们的影响;其中初始成员杨帆如今也是国内音乐制作人群体里,唯一一位榜上有名的女性。2018年在北京,英国籍鼓手Ceridwen Brown(Ugly girls)采访了地下场景的女子乐手们,并发起“China Grrrl”演出。
过去十年间,简中网络关于“暴女运动”的内容逐渐增加,各种音乐和文化媒体都开始翻译暴女的历史、搬运暴女乐队的演出视频,出现了更多的本土化暴女创作。
摇滚乐场景中根深蒂固的性别歧视
性别歧视遍布社会中的细枝末节,摇滚乐也不是净土,甚至称得上是“重灾区”。据《2020中国音乐人报告》,音乐人的男女比例为8:2。在摇滚乐领域中,特别是朋克、金属这类更加追求激烈、技术、破坏力的流派,往往过分强调阳刚气质。进入这个场景的女性,不得不选择更中性的气质、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女孩”,来避免受到质疑和排挤。
乐队角色中,歌唱被视作更具女性气质的表达,所以女性总是被鼓励成为主唱。观众总是下意识地审视她们的外貌,而不是音乐才能。在一些演出视频的评论区,最受关注的总是女主唱们的穿着和姿势。市场也深谙一位“符合凝视”的女主唱可以带来更多商业利益,于是常常忽略她们的表达,而放大其中具有消费属性的元素。
除此之外,女性参与音乐还有很多社会性障碍——演出资源总是在酒桌上以兄弟会的方式流转、乐器的设计以服务成年男性为主、女性的创作受到更多贬低……在“抑制女性创作”这点,不同艺术领域之间没有太大差别。
很少被人谈到的是幕后从业者,ta们往往承担这个行业的支持性工作,比如经纪人、视觉设计、灯光师、场地助理甚至公关等。ta们的姓名很少被呈现于台前,但却是乐队品牌和光环的重要组成部分——当乐迷爱上一个乐队的时候,爱上的可能是这些女性工作人员的劳动成果。
女性乐迷的双重困境:消费主力与被贬低的对象
根据中国演出行业协会《2024大型营业性演出市场趋势及特点分析》报告全文,大型音乐节中女性消费者占比为67.1%;在协会网站中可以查看近年发布的各种演艺类型的市场报告(很遗憾没有livehouse专项报告),其中女性消费者占比都大致稳定在60%以上。她们愿意为乐队周边买单、在社交媒体参与推广、为乐队提供帮助,但这些真金白银并不能换来乐队对她们的尊重。
在男性主导的创作中,女性往往被放在被凝视的位置。当女性进入摇滚乐场景,很容易对自己的角色感到困惑——因为她所能看到的文本,大多将女性作为性客体或譬喻使用。
摇滚乐最具有性别色彩的词汇,大概就是“果儿”了。“果儿”(groupie)一词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与摇滚乐的性解放一同发展,用来指涉那些热衷于与摇滚乐手发生关系、以此来进入音乐场景的年轻女性。然而,这个概念与中国摇滚乐的实际环境相去甚远,更多时候,它只是对出现在摇滚场域中的女性的贬低:女性一旦出现,便立刻被当作性资源来衡量。
音乐现场的身体边界与安全问题
在演出空间中感到边缘化和不安全,是许多女性与酷儿共有的经验。这种不安可能源于人群中无法避免的肢体接触与性骚扰风险,也可能来自弹簧单高跷、mosh pit、死亡之墙8等激烈的身体互动方式——这些对身材相对瘦小的观众来说并不友善。
很多女性乐迷在社交媒体上表示对冲撞的反感,讲述自己受伤的经历,但这些诉求并没有被严肃对待。狃拉最开始是pogo爱好者,但是自从去过一个白男为主的现场后她便不再热衷于此,“身体的差距被放得特别大,你怎么都不可能撞得动他们,而且他们冲撞的力量让我很害怕,这种差距一直在我心里。”Rocket聊到了ta观看《Punk singer》的时候也对pogo有所思考,“大家pogo的时候如果跟顺男在一起玩就会受伤,我想可以有一个跟别人撞来撞去的、但是安全的空间。”
演出现场的参与姿势,可能很难被法律所规定;但为了营造一个安全空间,发起者有必要为此设定规则。比如科普更安全的冲撞姿势、限制穿戴尖锐饰品、划分冲撞区域、设立安保和医护人员、关注你身边的人群适时提供帮助等等。把身体冲撞作为音乐现场的必要环节——这阻碍了人们发明更多的玩耍方式;如果人们在演出现场想要的是友谊和快乐,那么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