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与习近平、特朗普、博尔索纳罗、莫迪。 Pool photo by Mark Ralston; Kevin Lamarque/Reuters; Pool photo by Mikhail Metzel/EPA, via Shutterstock; Harish Tyagi/EPA, via Shutterstock

普京长期以来一直把俄罗斯的石油和天然气作为在国内外行使权力的工具。通过今年2月入侵乌克兰，他把这个工具变成了一种战争武器。但他一直都不是单独行动。

他得到了世界上一些权力最大的领导人的怂恿，这些人有着与他一样的民族主义或威权倾向，他们一起大举购买俄罗斯的煤炭、石油和天然气，让普京有能力为他的战争提供资金。虽然这些领导人支持普京的动机千差万别，而且主要是受他们国内压力的驱动，但从总体来看，在全球70亿人遭受全球变暖带来的严重灾难之际，他们一起阻碍了全球气候合作。

乌克兰战争给本周在埃及沙姆沙伊赫召开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联合国气候谈判是创建在各国愿意共同努力减缓气候变化的前提之下的。民族主义在世界各地的重新抬头——普京对邻国的入侵是其中的一个顶点——与这个理念存在冲突。

“乌克兰战争正在使气候行动遭到搁置，与此同时，我们的地球本身正在燃烧，”联合国秘书长安东尼奥·古特雷斯最近这样说。

Sayed Sheasha/Reuters

支持普京的领导人来自一些影响力最大、污染最严重的国家。

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中国的习近平和印度的莫迪加快了低价大量购买俄罗斯煤炭和石油的速度，使两国经济在全球面临能源危机冲击的时候得到缓冲，同时让普京继续从能源出口中获利，尽管他已受到西方制裁。巴西总统博尔索纳罗为开采黄金和生产牛肉毁掉了大片亚马孙雨林，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几天前，他飞抵克里姆林宫，与普京并排而坐，展示“与俄罗斯休戚与共”。那之后，他宣布俄罗斯将向巴西提供新一批的、急需的化肥和柴油。

就连全球最大石油出口国沙特阿拉伯在今年也利用价格极低的机会购买了更多俄罗斯燃料油。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也与普京联手，降低石油生产国卡特尔“欧佩克+”的产量，推高全球油价，从而为普京的国库补充资金。缅甸军政府领导人敏昂莱将军在俄乌战争进行了九个月后与普京见面，达成了一项购买石油的协议。

为破坏全球气候合作创造条件的是普京最大的仰慕者之一：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他让美国这个历史上最大的污染国退出了2015年签订的巴黎气候协定。该协定是在美中两国带动下签署的，代表着各国愿意共同努力减缓气候变化的全球团结时刻。

然而，从那以后，中美关系开始恶化。两国在从贸易到台湾等一系列问题上如此之紧张，以至于这两个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国现在几乎不再对话。随着越来越专权的习近平找到更多与克林姆林宫合作的地方，普京正从紧张的中美关系中得利。

由于习近平面临着推动经济增长、确保能源安全的压力，中国已软化了参与解决全球气候变化问题的立场。

“就我们的气候议程而言，我们正进入一个更加艰难的时期，”绿色和平东亚分部的北京负责人李硕说。

过去十年，世界在减少温室气体排放上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而且，全球未能进一步减缓变暖的问题，不能仅仅归咎于威权领导人。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战争后，为避免发生导致国内政治不稳定的能源危机，就连许多自由的民主国家，也在努力减少对化石燃料的依赖上有所退步。

未能进一步减缓变暖的原因有许多。但威权主义和民族主义领导人增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民族主义威权领导人无疑对解决全球性问题构成威胁，因为他们可能愿意公然蔑视一个依赖于每个国家承担应尽责任的体系，”塔夫茨大学弗莱彻学院教授凯莉·西姆斯·加拉格尔说，她曾任美国的气候问题外交官。

但她指出，威权主义领导人在解决气候变化问题或破坏解决方案的努力程度取决于这样做对他们有怎样的好处。“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专制领导人是否认为气候行动符合他们的自身利益。”

尽管他们的行动帮助了普京，但他们在气候问题上的记录却好坏参半。作为俄罗斯总统，普京领导着一个石油国家，他从未欢迎过减少化石燃料使用的转型。特朗普和博尔索纳罗有意避开国际合作。虽然习近平和莫迪都在推动可再生能源的使用，但他们与普京的合作，加上以能源安全的名义扩大煤炭使用的做法，使中印两国的碳排放量继续增长。

至于普京，他对乌克兰的入侵可能最终会瓦解他的大战略。这场战争可能会激励各国更快地摆脱石油和天然气。国际能源署上周预测，全球天然气需求将在这个十年期结束前达到顶峰，煤炭需求将在那之前见顶，石油需求也将在下个十年期出现下降。

普京否认了他利用能源资源获取地缘政治权力的说法，并指责能源消耗巨大的西方国家虚伪。他转而把减少对石油和天然气的投资归咎于其所谓的“声势浩大的绿色议程推广行动”。其他国家“总是试图把自己的错误归咎于他国，具体在这里就是俄罗斯”，他说。

俄罗斯驻华盛顿大使馆没有回复记者的置评请求。

普京的亲信、国有石油巨头俄罗斯石油公司的负责人伊戈尔·谢钦在一次能源会议上说，北极的一个新钻探项目将缓解全球能源价格上涨的问题。

这是“世界上唯一能给石油市场带来稳定效应的项目”，谢钦说。他接着把这个项目比作诺亚方舟。石油将拯救世界。

Associated Press

石油与帝国

在新千年的第一天，普京开始执掌俄罗斯，这名前克格勃情报官员走上了恢复苏联帝国辉煌的道路，这个帝国创建在俄罗斯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基础上。

他迅速控制了俄罗斯的能源公司，让他信任的盟友担任这些公司的负责人。2003年10月，他下令逮捕俄罗斯首富、石油大亨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拆分了他的尤科斯公司，将公司的大部分资产移交给国有的俄罗斯石油公司。

到2007年时，普京已与德国达成了建设一条天然气输送管道的协议。几年后，他来到这条管道的起点维堡，按下了启动天然气输送的按钮。通过这个简单的动作，他获得了一个强有力的经济杠杆，让他能对欧洲人的日常生活以及他们选出的政治人士施加影响。

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欧洲人用于取暖和发电的天然气已有40%来自俄罗斯。

普京入侵乌克兰后，欧洲急于摆脱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但这反而鼓励了世界其他地方开展新的天然气项目。普京嘲笑欧洲大陆各国政府减少或结束对俄罗斯能源依赖的承诺。

“欧洲现在没有合理的替代选项，”他说。

Sergei Bobylev/TASS/Pool via Reuters

|通往中国的管道

朋友若不在患难时互相扶持，何以称得上朋友呢？

这就是普京与习近平友谊之中的巧妙计算。2014年，在习近平成为中共领导人不到两年后，这段友谊初见端倪。

那年，普京违反国际法，将乌克兰的克里米亚划为俄罗斯领土。不久，俄罗斯能源公司面临旨在削减该国收入的制裁。

习近平在此时出场了。

他在上海接待了俄罗斯领导人。他们宣布了一项为期30年、价值4000亿美元的协议，建设一条3000公里的天然气管道，从俄罗斯的北极地区通往中国。

对普京来说，这扩大了与世界最大能源消费国的联系。对习近平来说，这减少了他的国家对正在污染空气并激起公众不满的煤炭的依赖。

习近平甚至在与奥巴马总统会晤时也在追求这种关系，那年晚些时候，中美宣布了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气候合作协议，为巴黎协议奠定了基础。

他还让中国走上了成为世界上发展风能和太阳能最多的国家的道路。他确保了全球钴和锂的供应，这是可再生能源经济的关键矿物。他把中国变成了从太阳能光伏电池到电动巴士等各种产品的主要出口国。他对“生态文明”的呼吁被中国官员奉为“习近平思想”的一部分。

中国山西省的太阳能板。 Sam Mcneil/Associated Press

波士顿大学跟踪中国能源和气候政策的塞西莉亚·韩·施普林格（音）说：“他认为气候是奠定中国全球领导地位的一个领域。”

中国外交部没有回复记者的置评请求。

这与普京形成了鲜明对比。尽管如此，两人还是精心培养了一种相互需要的关系。

他们见过近40次面，有时还一起庆祝生日。2018年，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习近平将一枚金质奖章挂在普京的脖子上，这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枚友谊勋章。习近平称普京是他“最要好的知心朋友”。

他是在为一年前的事投桃报李，当时普京在大克里姆林宫接待了习近平，并授予他俄罗斯为外国政要颁发的最高奖章之一。

两人的个人和政治轨迹很相似。他们都在国内巩固了权力，都对西方怀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如今，习近平的绿色经济目标面临重大挑战，其中许多是他自己造成的。习近平的“清零”政策打击了经济。去年秋天，煤炭短缺引发了大范围的停电。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像断电一样让人怀疑一个领导人的能力。

因此，经济增长和能源安全优先于中国经济的绿色发展。过去一年里，占全球煤炭消费量一半多一点的中国加大了对煤炭的投入，在2021年新增煤电装机容量为3300万千瓦，是世界其他国家总和的三倍。煤炭排放量显着上升。

美国和中国之间不断加深的紧张关系现在对世界减少全球温室气体排放的能力构成了严重风险。这条不断扩大的断层线只会有利于普京。

“俄中合作的目的是排除美国，这对气候行动是不利的，”曾写过一本关于中国气候政策的书的前白宫助理戴维·桑德罗说。

Adnan Abidi/Reuters

低买高卖

没有印度，普京对亚洲的押注是不可能实现的。在未来20年里，印度的能源需求增长速度预计将超过其他所有国家。

莫迪充分利用了这一角色。印度需要低价能源。印度也有一些非常大的炼油厂。乌克兰战争给了印度新的机会。

莫迪与普京之间有种莫迪所说的“特殊的化学反应”。莫迪说，他认为普京值得信赖，和他一样喜欢野生动物和健身。“我知道他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人，他有积极的生活方式，保持着良好的身材。我喜欢这一点，”莫迪在接受俄罗斯塔斯社采访时说。“他还对环境、野生动物、水下世界也很感兴趣，尤其是对老虎的保护等等。我的天性也是如此。”

莫迪可以说是个矛盾的人物。他是一位有魅力的亲商业印度教民族主义政治家，在2014年和2019年的选举中获得压倒性胜利。

他的批评者指出，在国内，他的政府镇压异议人士，巩固他的权力，使宗教少数群体成为二等公民。2021年，政府以煽动罪指控年轻的气候活动人士迪沙·拉维。

莫迪政府没有回应置评。过去，政府对批评的回应是，这个国家是一个“充满活力的民主国家”，法律平等地适用于所有公民。

在世界舞台上，莫迪把自己塑造成气候政治家。他为印度制定了雄心勃勃的目标，即到2030年，该国一半的电力来自非化石燃料来源。他制定了规定，要求公用事业公司从可再生能源中获得很大一部分电力。

与此同时，他的政府批准了开采煤矿，包括在一个生态敏感的古老森林之中。一家政府机构预计，印度在未来十年可能需要2800万千瓦的煤电装机容量。在莫迪担任总理期间，与他有着长期密切关系的煤炭大亨高塔姆·阿达尼成为亚洲首富。

莫迪与普京的“特殊化学反应”给两国都带来了好处。

实工业位于古吉拉特邦的贾姆纳加尔联合炼油厂。 Reliance Industries Limited in Jamnagar, via Associated Press

印度的炼油厂正在引进数量大大超过以往的低成本俄罗斯原油，并将其转化为柴油，由于战争，柴油现在售价很高。大宗商品分析公司Kpler的数据显示，今年4月，印度对俄罗斯原油的进口量从去年的三万桶增加到每日100万桶，目前在每天80万桶左右徘徊。

目前，大部分原油似乎在印度国内出售。但分析人士预计，随着欧洲12月加强对俄罗斯石油进口的制裁，以及柴油需求将飙升，出口将会增长。

“这纯粹是炼油厂经济，”Kpler的分析师霍玛勇·法拉克沙希说。一旦提炼成柴油，它就不再被认为是俄罗斯石油了。“理论上，这将是印度柴油，”他说。

此外，据Kpler称，与2021年相比，印度今年从俄罗斯进口的煤炭将翻一番。

印度石油部没有回复记者的置评请求。莫迪的石油部长哈迪普·辛格·普里表示，印度在购买俄罗斯石油方面没有“道德冲突”。“莫迪政府没有感受到压力。我们是世界第五大经济体，”他最近在接受CNN采访时表示。“印度将根据其最高国家利益作出回应。”

Pavel Golovkin/EPA, via Shutterstock

毁坏的遗产

在地球的另一面，巴西在2018年选出了右翼民族主义总统贾尔·博尔索纳罗。他对应对气候变化的必要性不屑一顾。他着手将大面积亚马孙森林改造为农田，以提升巴西农业强国的地位。

博尔索纳罗在2019年上任后的首要工作之一，就是取消由挪威和德国支持的12亿美元的亚马孙基金，该基金旨在打击环境犯罪。他砍掉了了各个环保机构并剥夺其预算，导致几乎没办法对森林非法砍伐征收罚款。

博尔索纳罗的办公室没有回复置评请求。他以前经常否认自己的政策对亚马孙森林造成了伤害。

今年2月14日，就在俄罗斯的军队集结于乌克兰边境之时，博尔索纳罗首次前往莫斯科。在与普京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博尔索纳罗感谢了这位“好朋友”，称在他的亚马孙政策遭遇其他世界领导人批评之际，是普京给了他支持。“我要感谢你的调停，总是站在我们的一边，是为了捍卫我们的主权。”

普京则表示，巴西是他在拉丁美洲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为牧牛而砍伐的巴西亚马孙森林。 Andre Penner/Associated Press

他给了博尔索纳罗迫切需要的东西，承诺以低价无限量为巴西供应俄罗斯化肥，当时正值全球化肥价格飙升，给巴西农户带来了极大负担。在那之后的五个月里，原本急剧下降的俄罗斯化肥进口比上一年同期增长超过20%。此外，巴西还自2018年以来首次开始进口俄罗斯柴油。

那并没能挽救博尔索纳罗的政治前途。他在上周的选举中落败。

但他遗留的破坏可能需要数十年才能修复，或许修复也只是徒劳。其中最为严重的后果是：仅在他担任总统的头三年里，巴西就有超过3.3万平方公里的亚马孙森林遭到砍伐。

就像博尔索纳罗一样，特朗普所作所为的影响也将远超他的总统任期。

他刚上任的决策之一就是让美国退出他的前任刚刚谈成的巴黎协定。这完全迎合了普京对未来的规划。2015年，当世界各国在巴黎就共同应对气候变化达成协议之时，普京并没有反对。

特朗普任命得州石油企业高管雷克斯·蒂勒森为国务卿，后者曾在埃克森美孚工作。 Nicholas Kamm/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但他无需反对，因为就在第二年，新当选的特朗普彻底打破了局面，不仅退出巴黎协定，还开始全面撤销环境法规。

特朗普的行为仍在改变世界。预计到2035年，他的撤销举措将让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排放额外增加至少18亿吨，并导致每年因空气质量差造成的超额死亡人数大量增加。

周五，特朗普的发言人泰勒·布多维奇表示：“气候激进分子不仅想摧毁美国能源业，而且还要毁掉对美国梦的追求。特朗普总统领导了美国的能源复兴，确保了安全可靠的能源生产，并为每一位美国人提供了低廉的价格。”

Sputnik/Reuters

改变未来的战争

在今年早些时候的2月4日，习近平与普京在北京冬奥会期间见面。他们签署了价值1170亿美元的石油协议。二十天后，普京入侵乌克兰。

10月，习近平获得了第三个国家主席任期。他几乎掌握了绝对的权力。而在这个历史性时刻的讲话中，他明确表示不会急于摆脱煤炭。“坚持先立后破，有计划分步骤实施碳达峰行动，”他说。

世界始终难以对普京的化石燃料财富弃置不顾。自战争以来，他的出口商品价值一直在增加。中国从俄罗斯进口的石油增加了一倍，土耳其增加了两倍多，印度增加了四倍。

上个月，在莫斯科的一场能源论坛上，他表示，虽然开发可再生能源是件好事，但短期内放弃石油和天然气将是无用功。普京说，“因为政治原因就草率行事，特别是那些民粹主义的国内政策——拜托，谁会这么做呢？”